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姨父的脚指头被车压断了,他放弃“断指再接”,只因——

从黄昏到黎明 从黄昏到黎明 2021-12-17

作者写在前面的话


以下这篇文章的初稿,我放在了公号“风铃的后花园“。这是今天下午花了50分钟写下这短短的2000字文稿,没有修改,也没有精雕。对于一个快三岁孩子的母亲来说,每天都在孩子的调皮、撒娇、哭闹、嬉戏中,时不时整洁的房间还会变成“战场”。


我的写作与阅读,也变得凌乱与碎片。


文章发出后,我的朋友给我提出疑问,“你是不是对底层的观察太少,导致你的写作浮在水面?”


我承认我对人物的刻画、心理的描写欠缺。


我一直生活在底层,我的亲戚很多不是在农村,就是从农村来城市打工。打工多年,一样没有融入城市,一样在城市边缘徘徊与挣扎。


以下的故事,就是我姨父的故事,也是一个亲情逐渐走向冷漠,又无法破冰的故事。


朋友也可以帮忙支支招,如何让一个家庭不要过成“一个屋檐下,活着两家人”的局面。





贫困里,开着残酷的花朵



风铃 | 文




01



按照以往,他在冻库搬运货物。
昨天中午,他在旁边的面馆吃一碗刀削面。午饭他都控制在十块钱以内,晚饭回家吃,偶尔可以炒一盘青椒肉丝补补身子。

他一个月生活费只花600元,其余的钱,都交给妻子。每天,他都精打细算,每顿,他都苛刻自己。
下午还有很多货物需要去搬运,他中午为自己加了一个煎蛋,他要铆足力气,为下午搬几十件货物作准备。这一顿,是他的“豪华餐”,花了八块钱。
吃罢午饭,有了精神,他没有歇息,下午还有重活儿,他想争分夺秒,他想生活赶在疲惫的前面——他立即推着拖车去把货物搬到库房。
入冬以来,天气的渐渐冷却像掌纹一样,刻进习惯了在“火炉”中生活的人们的身体里。
对于体力劳动者的他,劳动起来会让全身暖和,吃饱午饭更让他浑身有了力气。有事做,每天的工钱有100多元,他看到了希望,再冷的天也在他的身体里找到了一种静止的力量。

他一件一件地把货物码到了推车上,整整齐齐的货品,是老板的希望,也是自己的希望。
货物码好后,他推着车艰难地前行。两三百斤的货物,人与车步履艰难。货物码得很高,高得挡住了他的视线,他想一次多推一点。他的腿成了推车的两只腿,他的双手成了推车的两双手,他把全部力量和重心都放在了推车上。
他推着车,身子往左边倾斜着往前走。一步、两步、三步,库房越来越近了,希望也越来越近了。
突然,他的双脚好似被什么东西绊住,他倒在了地上,他来不及爬起来,推车的车轮就碾在了他的左脚上。
推车可不长眼睛,他不会看到面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就立即停止惯性向前碾压,尽管这个人的命运和工钱靠着这辆推车加持。
此时,推车上的货品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和推车一起使力,两种力组合在一起,往身旁倒地的他压过去。
“哎哟”。他来不及挪动身体,推车的一个轮子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左脚上。
“天,出事了,快来人。”路边的好心人,立即组织起来,卸货的卸货,挪车的挪车。这时,门店的老板闻讯赶过来,和大家一起把推车从他的脚上挪开。
痛,痛到骨髓里,传遍全身,这种痛法和去年的隆冬,突如其来的急性胰腺炎发作的痛法,疼,相差无几,万箭穿心。急性胰腺炎的疼是拉扯全身脏器的痛,外伤是以伤口为焦点,慢慢的发散到全身。
痛过之后,就变得麻木。当身体变麻木了,就到了痛的极限。
生命只剩下痛了。
血,一大摊血淌在地上,淌在推车的车轮下。
“快,送到医院,你看他的脚。”人群中,不知是谁从慌乱中提醒老板。
他的左脚的指头,血已经染红了袜子。袜子上的血迹一滴一滴往外渗。
老板帮他脱掉了袜子,触目惊心的伤口,吓退了老板。血在肉中,肉在血中,肉和血,两股相反的力撕扯着他的脚。
“我的妈哟,太吓人了。”不知谁说了一句。
他的第二根脚指头已经变形了,关节耷拉着,好似只剩下皮肤维持着全肢。老板把他扶起来,喊了一个出租车,送他到附近的二级医院的急救部。
“需要立即做手术,断指再接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。”医生告诉他。
“是几根脚指头断了?”他的声音微弱且平静,好似在帮别人问。
“左脚第二根脚指头。”
“算了,不接了。”他没有任何迟疑,对医生说。他想到了最坏的结果。花了钱,断指如果没能续上,那就是“人财两空”。一根脚指头没有了,不影响美观,更不会影响今后干活。一双袜子套住,还是个好汉。
他在心里盘点着他的身体和他今后的岁月。
钱,挣钱那么难,不能把钱花在不是百分之百能确定的事情上。他和妻子都是常年离乡在外打工的人,哪一天不做事,那一天就没有工钱。80多岁高龄,在乡下的父母已经全身是病,妈妈更是危在旦夕,双亲都需要钱来续命。自己出了意外不能上班没有工钱,加上自己住院还要花钱,不能拖累整个家庭。
生活的困境容不得他有过多的选择。
“要不要告诉妻子?”他一直犹豫不定。算了,还是不要告诉她,万一她请假了,这一天的工钱就没有了,自己已经成这样了,不能因为妻子来照顾自己而耽误了工作。
他颤颤巍巍的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。
老板为他交了3000元住院费。
一个半小时的手术,他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。
麻药没过,他不觉得疼,只是觉得自己不自由了,插着尿管、用上了心电监护仪,输上了液体,他躺在床上,有一种孤立无助的感觉。
他看看时间,离妻子下班还有一个小时,他忍了很久,还是把电话打给了妻子。
“你怎么不早说。”妻子埋怨他,含泪地给老板请假,匆匆赶回家带上换洗衣服,坐公交车来到了医院。
做完核酸,来到了临时病房,她看到躺在床上目精打采的丈夫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老板见他的妻子来了,立即回家做饭,准备给他端饭来。
妻子望着丈夫没有血色的脸,心痛不已。她和丈夫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,结婚三十多年,他们早已是不离不弃的亲人,丈夫的痛就是她的痛。
“为什么不早说,你该早说啊。”她喃喃自语,望着丈夫,一脸愁容。
她把此事打电话告诉了侄女,侄女平时和她联系很多,两人很亲。
侄女焦急的说,“断指再接是可以想办法续上的,要在可控的时间范围内,要到急救中心、西南等大医院去,我想办法去联系,要立即转院。”
“不用了,你姨父已经放弃了。”她无奈的告诉侄女。
“为什么?为什么?这个是可以想办法的,我们一起想办法,要保肢,要赶时间。”侄女几乎歇斯底里,为姨父“愚蠢”的选择。她知道他们怕花钱,怕手术失败,但没有说穿。
“断的那一截已经扔掉了哟。”她说。
挂断电话,侄女的内心下着成吨成吨的大雪,这是贫穷带来的愚昧,愚昧落下的贫穷啊。
侄女理解姨父的选择,对一个在底层边缘挣扎的打工者,不能出意外,不能生病,要让机器的齿轮一直转起来,不能因自己生病住院而让家里断炊。这样的话,整个家庭的房梁就不稳,就容易坍塌。

侄女一夜都沉浸在悲伤中,只能在微信上关心姨父的伤情。病房不能进去,不光提供48小时核酸报告,家属只能留一个人陪伴。
侄女告诉了妈妈,这个家庭屋漏又遭连夜雨,怎么办啊。
妈妈的叹气一声连着一声,这就是命吧,希望这个家庭今后平顺一点啊。
侄女就是我,他是我的姨父,她是我的小姨。

02



以下的文字,我将转换为第一人称。
我立即联系了表弟,我不敢给他打电话,我知道打电话也是徒劳,他对亲人的电话视而不见。

我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两条信息“你爸爸在工地上出事了,车子把你爸的脚压伤了”、“你快去看看吧,刚做了手术,在大石坝的江陵医院。”
给表弟发信息,回复是奇迹,沉默是常态。我相信他一定看了我的两条信息,他是一个手机不离手的人。“万一他去医院看望爸爸了呢”,我期待他的心变得柔软,也期待通过这一次“事故”,让一家人能凝聚在一起。

他依然装着看不见,或许他的心抽搐了一下,但他不想改变自己。惯性的思维与惯性的离家出走,让他的心变得冰冷,他游走在与家庭与亲情隔离的中间地带。
是什么让他变成今天这样的?让他的心坚定不移?我甚至想打电话去骂他,是不是你爸妈"死了",你才会“回心转意”。我不会诅咒我的姨父、小姨,但表弟的“装睡”让人不寒而栗。
只有说出极端的言语,看能不能唤醒一个冷漠的青年。

03


表弟读小学三年级,姨父、小姨把儿子留在了农村,他们来到重庆南坪打工。
表弟的性格像大山一样沉默。
他们的家属于“独户子”。
小姨结婚后,公公和婆婆要求分家。一个大家庭分成三个小家庭,公公婆婆一家、大哥大嫂一家、小姨、姨父一家。
“一”字形的土房,在寂静的大山,变得黯淡又孤单。他们的对面,另是一家“独户子”。随便怎么扯破喉咙喊,只有自己的回声也听不到对方的回应。
喊山,却喊不动山,只喊出了浸入骨髓里的孤独。
大哥大嫂比他们先一年外出打工,他们随后。离乡后,土房内,只剩下两个老人、两个孩子(其中一个是大哥的儿子)、一条黄狗。
爸妈离乡,亲情断裂。他的内心变得更加孤僻和脆弱。
小姨和姨父,说话不是很“热和”的人。
亲戚到家来,吃饭就是吃饭,从不主动说一句“你们觉得饭菜怎样?”也不会主动和亲戚拉家常。亲戚离开之时,更不会拉着亲戚的手,千叮嘱万嘱咐,“路上要小心”,“又要很久不能见面了”这些暖心的语言。
他们对儿子也如此。
他们的性格里没有奔腾的言语,只有一个劲的实干。这样的性格导致了对儿子的关心太少。一年回一两次老家,让儿子的青春期在亲情的冷漠与自我的孤独中度过。
儿子虽然孤僻,但成绩尚好,考上了老家的重点高中,这对于小姨、姨父来说是莫大的安慰。他们拼命的打工,拼命的挣钱,就图儿子有一个美好的未来,能让自己能从大山里走出去。
然而,儿子高一第一学期没念两个月,突然要求辍学。他给爸妈留下了一张纸条“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,我要去广州打工挣钱”。这张纸条,小姨一直放在箱子的底部,压了十多年。
劝。小姨和姨父放下大城市的工作回乡劝,家里所有的亲戚都来劝,儿子犟得几头牛都拉不回来。
他独自买上到广州的火车票,没有和爸妈告别,一个人远行。
那一年,我的表弟才16岁。
“命啊,这就是命啊。”这是我姨父的口头禅。家里凡是发生了不如意的事,他都归结于命。
哭。我的小姨半夜里哭,白天哭,哭得眼睛红肿,哭得脑袋犯晕,哭得周身有气无力,她最后说了一句“要是我们不出来打工,儿子会不会继续读完高中?”
没有要是,没有如果,只有现实的残忍。

再多的悔恨都挽不回儿子一颗渐行渐远的心。

04


打工失败,儿子回到了重庆。四处借钱租房子。我记得2013年,我突然接到表弟的电话,他找我借2000元,承诺半年后归还。我把钱转给他的时候,顺便问了一句,借钱干什么。
租房子。
一个月后,他又找我借2000元。这一次,我拒绝了,我把表弟借钱的事告诉了小姨。
“你不要借钱给他,他四处借钱。”小姨焦急的说。
“他打工失败了,回到重庆,又要租房,又要买电脑,让他和我们住在一起,他不愿意。”小姨想用激将法,让身无分无的儿子和他们在一起。
他们隔三差五地打电话给儿子,想让他回家,尽管是租的房子,但一家人在一起比分开好。儿子坚决不肯,最后变得不接爸妈的电话。
在亲情断裂的日子里,过了一两年。有一次,儿子“回心转意了”,小姨、姨父悲欣交集。
儿子的“回心转意”是和一个学法律的亲戚的“威胁”有关。
“你的行为是违法的,赡养老人是应尽的责任。”表弟听罢,立即把出租屋的被子、衣物打包,搬到爸妈在江北租的房子。

05


回家后,儿子依然不主动说话,一句本能的“爸爸,妈妈”,对他来说如此艰难。
一家人活成了两家人。
“吃饭了。”小姨每次喊他。
"喔”。他应答。三口之家,吃饭的时候才能在一起,吃饭只能听到咀嚼声,呼吸声,喝汤的声音。
吃罢,他又钻进他的小屋,看手机,看电脑,发呆,睡觉。
天天如此,年复一年。
夫妇俩彼此打气,彼此展望未来。“万一隔几年他想通了,他真正的懂事了,说不定就会改变自己。”这是姨父经常唠叨的一句话。
五年过去了,八年过去了,表弟依然没有喊过一句“爸爸,妈妈”。
外公、外婆的离世,我劝表弟回乡送老人最后一程,他沉默。他的沉默就是拒绝。
“人都走了,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家伙。”姨父多年的愤怒化为了一句怒吼。
“我不想回去。”儿子的态度冷得像寒冰。
“你要是不回去,你就赶紧离开,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。”姨父的愤怒升级。
“可以,走就走。”
本以为是父子间的一两句气话,姨父、小姨奔丧回来,儿子的房间空空,他真的走了。
我的外婆是去年五月离世的,表弟出走了一年多。在离家两三公里的小区租住。期间,没有主动联系过爸妈。表弟也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打工,每个月工资3000多元。
今年春天,我到江北,我请了表弟出来,也顺道请姨父、小姨一起在表弟住的楼下吃“串串”。
表弟发扬他长期以来的作风——沉默。沉默让人窒息,也让人想快速逃离。我都不知道那顿饭的时间是怎么挺过来的,我吃得很不是滋味。

“儿子,你快三十岁了。你过生那天,我们父子喝一场酒。”姨父喝下一口啤酒,动情地对儿子说。
表弟带着羞涩的神情,笑着回应。
“兄弟,你在外要小心,注意安全,平时吃好一点,注意保护眼睛。”他坐在我的左侧,我掏不出其他的语言。

饭后,数签签,火熄灭,亲情也到了尾声。一顿饭,我找不到亲情,只有“生拉活扯”的勉强在一起。
我想劝他回家,但他怕反感,我把快要说出的话憋回了肚子里。
夜色下,他匆匆回到了出租屋,姨父和小姨走到了地铁站。
那一顿饭,压抑的感觉让我喘气都困难。

06


表弟过生,我给他发信息,祝他生日快乐,他像大山一样沉默。小姨给他发微信红包,也祝他生日快乐,二十四小时后,红包退回原路。
前几年,我和小姨见面后,经常谈论表弟。这几年,我们已经不提他了,或许是不想触及心里的伤疤,或许提了也是白提,没有任何改观。
直到昨天我的姨父受伤,我压在心底的火山终于爆发了,我没有经过小姨的允许,给表弟发了信息,告诉他父亲出事的消息。
直到今天,他没有出现在医院,没有给爸妈打一个电话。
他一如既往,内心坚如磐石。

后记:有很多热心的朋友劝我在孕晚期,少写作,少坐在电脑旁,保持心情舒畅。在生活的重压面前,唯有写作,是我舒缓心情的唯一的方式。


写完了,我压抑的心情也释放了。


本文5400字,写于2021年11月18日,谢谢你的阅读。(本文图源网络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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